蔡克研正在操作合用炉。

　　蔡克研小时候有个梦想，就是开飞机。现在，蔡克研开的是水压机。两字之差，他似乎已经远离了诗和远方。

　　在大国工匠群体里，蔡克研还是“菜鸟”。日复一日，蔡克研在近千度高温油气氤氲中，挑战着体力劳动的极限。他才32岁，却活成了“油腻男”——天天与金属和油渍打交道。

　　午夜工作时，蔡克研喜欢哼《国际歌》中的一句词，“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这是给自己鼓劲儿，别睡着了。

　　闻到烤猪毛味，是眉毛胡子烤焦了

　　一批新订单催得紧，蔡克研又要加夜班了。

　　午夜，东北轻合金有限责任公司特材分公司锻压车间里，黑乎乎、油渍渍，混杂着刺鼻锭子油味儿的灰色气体，像水墨画里失败的晕染，肆无忌惮地在车间的半空中横冲直撞，让人透不过气来。

　　蔡克研把金属毛料放到合用炉里加热，加热温度至少440℃。合用炉的门，是锻压车间第一道“鬼门关”——只要一打开这个门，一股热浪袭来，将脸烤得生疼，像针扎一样。这天已工作13个小时，但蔡克研依旧高度紧张——打个盹儿，就可能被烧伤。

　　“我第一天上班开合用炉的门，闻到一股烧猪毛味，还不知咋回事，后来用手一扒拉，才知道是自己的眉毛、睫毛、胡子都被烤焦了。”说起这些，蔡克研的表情已没有波澜。

　　温度合格的毛料都要放到水压机里压模。车间4台水压机，是苏联援建时赠送的德国货，已有120岁，三层楼高。蔡克研操纵水压机，水压机一动，相当于三级地震，车间的整个地面都在抖动。

　　水压机开动后，升腾起熊熊火焰，外焰温度高达1000℃。这是第二道“鬼门关”——蔡克研和工友们要站在熊熊火焰旁，用撬杠将压好的料从模具里一个个撬出来。

　　热浪，排山倒海般袭来，将蔡克研“浸没”。午夜，水压机的震动声和熊熊的炉火，是蔡克研的交响乐。“老过瘾了”，干了12年，他已能笑着说出来。

　　夜晚容易犯困。这么多年，蔡克研只打过一次盹儿，代价是鼻子被崩伤，缝了3针。蔡克研说：“大家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汗珠子摔八瓣儿得来的。”

　　上班时，背心裤头都得换成旧的

　　蔡克研是个“型男”。衣着有品身材有料，会在朋友圈晒吃鸡截图刷存在感，在工友中他很“出道”。

　　可穿上工装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件早已看不出底色的油腻工作服，瞬间将“型男”蔡克研“吞没”。工装领口处露出跳线儿的红线衣，油污密布的大头鞋，裤管短，能看出他穿的是一双起球的红袜子。工作中的蔡克研完全变成“油腻中年男”。

　　“我连背心裤头都换成旧的了”，蔡克研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车间的油气味会从纤维空隙钻进衣物内。工人们的工装洗衣机都洗不了，需要车间统一用碱洗才能洗净。蔡克研天天洗澡，回家后还是会让家里弥漫着浓浓的油气味儿，连被褥上也是。老婆孩子早就习惯了。

　　提起老婆，蔡克研说自己幸运。生产线工人不好找对象。在遇到老婆前，蔡克研处过几个对象，一听说他是工人，又没房没车，就拜拜了。现在蔡克研开上了私家车，“是老丈人给的，她家比我家条件好一些”。

　　从想逃离到技术骨干，他用了12年

　　在工人早已成为“非主流”职业的时代，80后蔡克研从总想逃离工厂到最终认可自己的岗位，他用了12年。

　　蔡家祖孙三代都是东轻厂工人。蔡克研的“工人家谱”挺壮观——姥爷是东轻板带分厂工人；姥姥是东轻幼儿园保育员；父亲是东轻镕铸分厂工人，母亲是东轻所属东风有色金属分厂工人。从小，蔡克研在东轻大院里奔跑。从记事起，父亲就带他到厂里洗澡，“澡堂子拆了，挺可惜的”，那是蔡克研童年的回忆。

　　蔡克研小时候想当兵开飞机。但当兵了，却不是开飞机的兵种。复员后，父亲说了一句：“你就到东轻当工人吧，给飞机做零件，也能圆你的飞机梦。”

　　第一天上班，蔡克研进车间看了一眼，马上就出来了，“这活儿太苦了”。有的新人直接走了，说宁可到饭店端盘子。蔡克研想着“飞机”咬牙坚持下来。蔡克研刚上班时，车间有100多人，现在剩下30多人。其间，他也有过无数次想离开的念头。

　　事实上，一线工人数量的减少，有“哈尔滨制造”效率提升的功劳，也有产业工人断代问题。蔡克研一直是车间里年龄最小的，去年来了一个90后，他挺高兴，能有人叫他哥了。如今，12年过去了，蔡克研成为厂里的车间技术骨干，C919国产大飞机上天、空军歼击机翱翔，都有蔡克研和工友们制造的锻件的功劳。

　　“现在全国锻压工人不足1000人”，蔡克研说，自己沉下心来技术水准在持续提升，而且他现在收入也不错，他相信未来高级蓝领的前景更不会差。“前几天我参加公司技术大比武，得了‘技术大王’”，蔡克研有点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