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梧桐树上缓缓地飘下一枚梧桐叶,
金黄色的梧桐叶舒缓地飘落,
缓慢得像要经历一个世纪才能走完的行程;
我的目光追随着落叶划出的轨迹,
直到它无声地融入一片又一片的树叶之中……
那年10月,趁着休年假,轻松地四处去漫游。
那一天,天气正好,阳光缱绻,秋日的南京还不似北方那般清冷,在秋阳中悠悠地信步踱往小红山的美龄宫。
美龄宫依山而拔,空中俯瞰,犹如一串镶有绿宝石挂坠的珍珠项链。两边通往美龄宫主楼、长满法国梧桐的环形道路如同项链,大门像项链的纽环,深绿色的主建筑琉璃瓦似项链的宝石挂坠,四周茂盛的林木像装衬项链的底奁,浑然天成,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美龄宫里的陈设如旧布置,不难看出浓重的历史痕迹。铭刻于心的是宫内随处可见曾经的女主人的笔墨丹青,花开朵朵美艳动人。遗憾的是画作中少了些苍茫的大地河山,壮丽的河山才会持久,引人入胜。
走出美龄宫,艳阳高照。一阵清风掠过,随风而去,高大的梧桐树上缓缓地飘下一枚梧桐叶,大大的金黄色的梧桐叶舒缓地飘落,缓慢得像要经历一个世纪才能走完从树梢到树根的行程。我的目光追随着落叶划出的轨迹,直到它无声地融入一片又一片的树叶之中。遍地金黄色的梧桐秋叶静静地铺展在墨绿色的草丛上,仿佛静止在那曾经的历史时刻。那一片落叶,没有坠落的悲凉,倒像是一笺遥远而来的诗书在和每一片落叶倾诉着它不同凡响的故事。梧桐树落叶上的纹路好似镌刻的甲骨文,读也读不尽,看也看不完,记录和见证着不尽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金戈铁马的烟尘,缠绵动人的情愫。伴着轻风,地面层层叠叠的叶子发出窸窣的响动,跳跃着发出的读音,像律动的音符,回响的是一首经年的动人心魄的旋律。不由让人联想起,曾经的别墅主人一定不止一次看着叶绿叶黄,叶生叶坠,也不止一次经历分分合合,聚聚离离。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梧桐叶,如同一帧帧泛黄的老照片,虽已生疏,倒也看得出旧时的容颜。
傍晚,手里轻托一枚金黄的梧桐叶,驱车西子湖畔与友人相聚。席间坐着一位瘦削的男子,和我年龄相仿,齐肩的白发。朋友介绍,说起他写的歌,《哭砂》《剪爱》《听海》,才知道他是写了七百多首歌,著名的台湾词作家林秋离。林先生瘦削,有些棱角,颇具艺术家气质。相仿的年龄是交流的桥梁,人,一见如故,歌,耳熟能详,也多了些许共鸣,我称他“林兄”。林秋离先生豪爽健谈,我们不知多少杯老酒下肚,直到耳热酒酣,畅快淋漓间,一个小姑娘,手写下《剪爱》的歌词,林先生欣然签上名字,我惊诧于他写的是年轻人不大熟悉的繁体字。林兄笑着说:“我用方块字写作,我是中国人啊。”是啊,我们识得的都是方块汉字,用方块汉字书写情感的大抵都是中国人。从林秋离先生的话语里我体悟到,6000年的方块字,字字珠玑,一行行,一页页,把我们的过往和未来呈现给每个懂得它的人。使用方块字的人,每时每刻都用看得懂的文字、听得懂的语言,相互传承着情感。秋日相识,林秋离,秋离,满目都是想说的离愁。
此时,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泛黄的梧桐落叶,上面大自然描绘的甲骨文纹路隽永绵长,仿佛是方块字书写的云中锦书,一个春秋树叶就会绿了又黄,飘飘落落,不用等待和期盼,又再重来。秋风吹起我的遐思,我们已经到了父辈的年纪,真的不用等待,一切都来了,一切都将消失,没有了痕迹。想起林秋离《剪爱》里的一句歌词:“我剪不碎旧日的动人情怀,你看不出来我的无奈。”
宇宙,用光年作长度,那样遥不可及;时光,用世纪作标注,世界依然如故;人生,用年代作诠释,我们已然变老。小红山上那串硕大华丽的项链,巧夺天工,即便如此,它也只有在大地的怀抱里才会熠熠生辉,永不褪色。河山依旧,沧海桑田,未来的人们会惊叹大自然的造化,甲骨文般的痕迹会让人们品读出它曾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