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有时拼命想记住的东西,
反而遗忘了;
而并不在意的过往,
可能深深地植根于脑海,
怎么也无法抹去……
总有一个梦在脑海里萦绕:一个孩子从丛林里走出来,手里捧着月亮和仍在熟睡的童年,大地把最真的表情举向天空——一张童真的赧然一笑的脸。
记忆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拼命想记住的东西,反而遗忘了;而并不在意的过往,可能深深地植根于脑海,怎么也无法抹去。比如,你曾经经历过的美妙与美好,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童年和天马行空的幻想。
蓝盈盈的天,清亮亮的水,绿茵茵的草,在这样的时空里生活应该是幸福的。恰巧那时我五六岁,记忆刚刚萌发,用无忧无虑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漫长,长得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天地空而寂静,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坐上一天,指挥内心的千军万马。我觉得我就是王,是我认知世界的主宰。以梦为马,跨越山河,我能让白云变成苍狗,让流水汇成海洋,让野花开成花海。我可以翻山越岭,可以策马扬鞭,可以遨游星空。我在我的世界里几乎无所不能。儿童肆意妄为的幻想尽管看起来十分可笑,但却满足了一个孩子的饥渴与无畏,甚至从另外一个角度印证了长大之后的某种无奈和遗憾。
那时候,家门前有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河两边长满碧绿丰沛的水草。叼鱼郎仿佛矫健的雄鹰,在水面上肆意翻飞,时而扑闪翅膀跃水而出,时而像一发炮弹插入水中,那里是它的王国,任由性子抓捕鱼儿。绿头鸭、麻鸭等野鸭则喜欢找一处安静的水域觅食、戏水、孵蛋,悠然自得,乐在其中。偶尔能听到响亮的“嘎嘎”声,那是它们被惊飞后的“抗议”。幸运的话,还能捡到野鸭蛋,那可是大快朵颐的美食。偶尔也会有鸳鸯飞过,雌雄异色,雄亮雌暗,这种出双入对的鸟儿不常见到,见到也只是惊鸿一瞥,当时并不晓得它们的名字,只觉得精致漂亮,后来听大人们说那就是象征爱情的神鸟。
一到晌午,孩子们像开会一样不约而同聚在小河边,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然后一头扎进水里,放空一切地扑腾,直到洪荒之力用尽了,才开始煞有介事地学习游泳,当然没有教练,纯粹是自悟自得,从“扎猛子”开始熟悉水性,能憋住气,接下来就是“水里漂”,如果能漂起来,各种不规范的游泳姿势也就学会了。天资聪颖、胆大心细的孩子不到一个夏天就把游泳学会了;而对于悟性较差、胆小怯懦的孩子而言,如果能搂几下“狗刨儿”就已经不错了,想要“浪里白条”就有点痴心妄想了。玩累了就在河边晒太阳,七扭八歪、支腿拉胯,怎么没正形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如果遇见闯入“领地”的小女孩或者漂亮阿姨,这群臭孩子“赛起脸来”没个完,嗷嗷怪叫、打口哨、吐口水,要多烦人有多烦人,直弄得小女孩红着脸跑开了,漂亮阿姨气急败坏大骂熊孩子才算罢了。荷尔蒙在这群小屁孩的快乐童年里也占据了一部分内容。他们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方式”来表达雄性的觉醒,既可笑又好玩,有原始和野性的意味但不猥琐和下流。其实,人的自然属性也只有在自然面前才会真情流露,至于隐蔽和敞开、辽远和封闭、赤诚和伪饰、呼喊和哑默,这些对立统一的人性概念则是成年以后的哲学命题。
黑夜里闪动黑色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澄澈透明。最喜欢在寒冷冬夜里出没,三五成群,你追我赶,在茫茫黑夜里寻找“撒欢儿”的感觉。掌灯时分,家家户户都冒着腾腾热气,那是一家人在一起团聚吃饭的好时光。白菜炖冻豆腐,配上二米饭,能把人撑得走不动道儿。那时候的饭桌上没人给你夹菜、盛饭,一色儿自己忙活。大人顶多呵斥你一句,慢点吃、别噎着。“沟满壕平、肚圆溜满”以后,便摸着肚子琢磨今晚儿与小伙伴们玩啥?走家串户一串联,继续捉猫猫、打雪仗。月光皎皎、空气澄明、寒风凛冽,一群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孩子“狼奔豕突、四处出击”,寂静的夜空瞬间传来打闹声、叫喊声,既清脆悦耳,又纯真有趣,久久回荡在北方寒冷的夜空里。滚雪球、扔雪团、搬雪块,堆在房前屋后的皑皑白雪就是他们的武器,一张张冻得通红的小脸,一双双冻皴的小手,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小脑瓜,在滴水成冰的冬夜里栩栩如生地刻画着童真的可爱与鲜活。那种清澈见底的快乐与无忧至今想起都会令人投下羡慕的泪光。那是对人之初的大地饮水思源的感情。也许有一天,你白发苍苍、睡意沉沉,不屑与人讨论贫与富、贵与贱,只想谈一谈生活里的光和盐,生命里的爱和痛,其实到那时依然拥有一张如是清癯的面容,才是你最最惦记和在意的内容。
童年的世界是无忧无虑的、没心没肺的、欢天喜地的、无所顾忌的,但扯天扯地的欢乐过后却又有一股莫名的孤独和苍凉袭上心头。风不翻晒过往,也不预知未来,孤独的人怀抱孤独取暖。人间从来寂寞如漫漫长夜,而一往情深的,很可能是一颗皎洁而微茫的星辰。当一行雁影由南而来,我赦免了内心的孤独。转身以后我在想,究竟是童年时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深邃,还是成年以后的认知更深邃?似乎真的说不清楚。这好比人类的童年产生了至今都无法企及的伟大思想一样难以解释。
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火车站。寂静的站台,三三两两的旅客,与一群打打闹闹的孩子构成了一幅北方小站的图景。孩子们之所以对这里感兴趣,大部分原因是等着看火车进站,在他们并不丰富的见识里火车进站让人着迷。一声响亮的汽笛仿佛号角从远方传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蒸汽机车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富有节奏的铁轨撞击声,一耸一耸的浓烟,红彤彤的火车轮子在连杆的带动下整齐划一地转动着,火车头“平推一切”的模样渐渐清晰,“呜—呜—呜”,庞然大物慢下速度,缓缓停下,然后像一个壮汉到达终点时喘着粗气——喷出大片白色蒸汽,将站台化为缥缥缈缈的“仙境”。那个年代,火车对于小站上的孩子就是连着他乡和远方的“信使”,连接当下与未来,连接希望与美好。他们常常陶醉于这样的场景,迎着金色的霞光,沐浴薄薄的晨雾,在弥漫着青草味的新鲜空气里,一列绿皮车缓缓启动,慢慢启动,越来越快,向着蓝天和白云长在的地方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