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家属们在兵工厂遗址与记者合影。
桦南县多山多林,抗联曾有两支部队在这里诞生,6支部队长年坚持在这里战斗。跨过70年光阴,依旧葱郁的森林与奇峻山脉,垒成那段抗联历史的天然展览馆。
县城外67公里处的七星峰,密林与险石密封着抗日最艰难时期抗联将士们超越人类生存极限的生存片段;70公里外的青贝林场,杂草与落叶淹没了当时的战壕,偶尔驶过的火车轰隆隆声响让人冥思当年激战的历史瞬间……
这些附着在遗址上的抗联史,带着“残酷”的标签考验着现代人的想象空间。仍在当地流传的抗联战士歌谣却让人听得真切:“道上死,雪里埋,狗肚子里是棺材……”悲壮得让人眼眶湿润。
更多秘密遗址,现在的人无法到达
6月9日,载着东北四市党报“重走抗联路 铭史看振兴”采访团的汽车,由桦南县城一路向城外七星峰森林深处疾驶。
泥泞、积水,穿过一片又一片密林,绕过座座山头……林海深处,望不见来路。曲折的山道尽头就是七星峰,这是龙江最高、最险的山峰,海拔852米。
1935年前后,日军大扫荡,东北抗联部队前方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面有追兵围堵,生死存亡之时,咬牙挺入这片数百平方公里的小兴安岭山脉森林腹地,并在此建立起抗联大型根据地:兵工厂、被服厂、密营……一应俱全。
“这里山奇峰险、虎豹出没,抗联部队对这里也是一无所知,但只有进入这里才能活命。”已在当地工作几十年的桦南林业局宣传部副部长栾振林告诉记者,脚下的山道是5年前新修的,此前这里根本没有路。
一面十余米高几乎垂直的石壁映入眼帘,栾振林却说这其实是条路。记者看到有条铁链可供人向上攀爬,便两手拽着铁链尝试垂直“行走”。链晃路滑,脚底乱颤,最终未能成行。
“那时抗联部队被逼到绝处了,唯一的活路就是往更深的山里钻,钻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去喘口气,再跑出来打游击。”同行的桦南抗联史民间学者赵振海告诉记者,战士们夏天就地挖野菜,冬天找野果、野兽,什么都没有时就吃草根、树皮。“抗联战士一直在这种‘要命’的地方和日军周旋。”
长征最艰难的是爬雪山过草地,抗联则是十几年如一日在酷寒环境中与日军抗争。“在深山里,不管吃什么总能活下来,抗联战士多数是死在躲避敌人追击的路上,不少是冻死饿死的。” 很多当年健在的抗联老兵这样告诉赵海龙。
这种艰苦是如此挑战人类生存极限,以至于栾振林和赵海龙都承认,森林深处其实还有更多抗联密营遗址,现代人至今仍无法深入——它们就静静地留在林海腹地。
抗联兵工厂,从“一台车床+几个铁匠”起家
向密林深处深入,再深入。
一片围栏耸立眼前。栏内野草丛生,依稀可见的石基上,青苔斑驳;尚存的块块基木上,杂草与野菌并现。“这里是抗联第11军兵工厂基址,这是无法磨灭的历史烙印。”栾振林手指杂草,激动地指出这边是造枪车间,另一侧是弹药车间。
依据抗联老兵回忆,兵工厂遗址上的说明牌这样陈述:“工厂40多名工人,三年时间里共计生产、修理枪支3000余支,生产子弹10万多发。”
这片密林深处的兵工厂,最初其实从一台机床和几个铁匠起家。
赵海龙讲述,九一八事变后,日寇占领了沈阳兵工厂。一位名叫胡志刚的地下党技术工人,偷运出一台造枪机床,长途辗转后运至依兰宏克力镇,埋于地下。后来,抗联部队路过当地时,胡志刚带着这台机床加入部队。
“胡志刚掌握造枪技术,但部队没有枪支部件的加工工人,最初的生产工人是从附近找来的铁匠。”赵海龙说,胡志刚又找来当年同厂的技术工人加入,教更多人生产工艺,并陆续偷偷买来多台机床和加工设备,使这个兵工厂规模逐渐扩大。
当时,为造出有战斗力的机关枪,抗联战士们曾拆掉日军铁轨作枪材。但随后即发现,打出10来发子弹后枪管就被烧红。见轨材不适合,他们把剩余的6条铁轨就近扔进了河里。
这条河,就是现在的柳树河,那些铁轨仍沉在河底泥沙中。
林海中的兵工厂,给予当时已孤立无援的抗联部队无限的战斗力量和生存希望,但它最终却只运转到1939年。那时,日本兵对七星峰密营围剿进入白热化阶段。步步紧逼中,抗联队伍被迫向更险要的地方撤离。日本兵赶到这里时,一把火将一切烧成灰烬。
解放后,人们在兵工厂遗址附近挖出一台造枪机床。后来,这台机床被运送至哈尔滨东北烈士纪念馆。再后来,它又被送进了北京军事博物馆,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
二百多人三天三夜抢挖三十余处战壕抗击日军
从七星峰向西北行进70里处,是一望无际的青贝林场。牡佳铁路线穿林而过,客货两运的火车在打胡山脚下日夜呼啸。
这是一幕重复了70年的场景。只不过,当时这里叫黑贝林场,火车也不如今天这般疾驶。
在赵海龙指引下,采访团一路趟过打胡山上重重灌木丛,迎着扑面而来的蚊虫,登上了山坡。“山下地势较险,火车经过时速度很慢,抗联队伍就在山坡上打伏击,截取日方给养。”
山上,当年深达1.5米的伏击战壕,被一层又一层落叶覆盖。但时间却未能磨掉历史的棱角——一脚踏进最深的战壕,一米八的大汉仍有半身被掩住。
这里共有大小战壕30处。1936年下半年,抗联第五军二师秘密潜伏,200多名官兵在此摸爬三天三夜,从山坡至山顶掘出碎石,形成战略工事。
这些战壕某种程度上也成了抗联部队艰难环境中的生命线。经常是得到佳木斯地下党提供的日军运输情报后,抗联部队在此埋伏,截获日方武器、食品和生活用品。因为很难知道火车到底何时经过,有时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里一趴就是一天。成功截获后,战士们要扛着物资翻山越岭走30里山路,将其运到近处的珍珠山,然后再分发到各处密营。
“这片抗联战壕一直使用到1944年,发生过大小战斗8次以上。”赵海龙告诉记者,在1942年抗日陷入低潮后,抗联将领王向阳到这里偷袭日军,造成日伪400余人死伤。出生入死,他只为向外界传递一个声音:抗联队伍还在战斗,中国人决不屈服。
不同于被列入红色旅游景观计划的七星峰遗址,打胡山战壕遗址除了赵海龙,很少有人知晓。研究了半辈子东北抗联史的他,说起这里有些黯然——他很担心自己去世后,这里将无人记得,那就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