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力市博物馆内馆藏的抗联文物。

　　位于小兴安岭腹地的铁力地区，林密、山高、蚊虐，大自然的威严近百年来一直未变。森林深处，那些抗联遗址开始被杂草淹没，战士们的遗物逐渐锈迹斑斑……

　　记者试图从诸多民众与学者口中，拼接出抗联战士们当年生活与战斗的场景，重新整理他们的事迹和遭遇。但大多数时候，后人在激动的讲述中只能以“他们”或“她们”来指代——这是一群无名英雄。

　　这是一个遗憾，如同当年他们离家后，家人对他们一世的挂念终成悬念一样。但好在，在山高林茂的森林之外，有更多人没有忘却他们的磨难和故事。

　　神仙摞屯田

　　暂时过上“像人的生活”

　　从双丰林业局出发，采访车在森林中疾行一个多小时，抵达神仙摞山脚下。

　　趟过草塘、河流，雨水冲出的山径只有巴掌宽……林木蔽日，密集的飞虫开始往嘴里、鼻孔里钻。裸露的皮肤不时被蚊子狠狠地“光顾”。

　　山脊顶端，依着一片石峰，基石围成了院落的模样。铁力市资深抗联研究学者邹本栋介绍，这里是当时北满省委的一个驻地和抗联第三路军总指挥部所在地，附近还有很多废弃的荒地依稀可辨。

　　1938年，日寇集中优势兵力围剿抗日根据地。北满抗联部队部分主力转移到铁力地区保存实力。他们在山林里开展游击战，并在深山密林中建筑密营、开荒种地。

　　“这里树高林密、条件艰险，人活下来不容易，连抗联种的庄稼也是生命力最强的那种，要不长不起来。”双丰林业局爱林林场资源站站长刘旭林介绍说，经常是苞米刚刚蔫巴缨的时候，断粮已久的战士就迫不及待地往下掰，土豆还没长够个儿就往外抠……

　　从入秋到大雪封山前的两个多月，草稀林疏，敌伪上山疯狂“讨伐”。1942年冬，在敌人半夜来袭前，抗联部队顺利转移，但归来后却发现，大部分艰难收获的粮食已被敌人搜走——等待他们的又是一个饥肠辘辘的冬天。不过，实力弱小的抗联队伍并不是总这么“好运”。此前，附近一处屯垦点被敌人发现，一名外号“田小个子”的战士被残忍杀害，人头被挂在城里示众。

　　对于那些常年在枪林弹雨中奔波的抗联战士来说，在神仙摞区域山林里的垦田定居，让他们暂时过上了“像人的生活”，也成为那些少数活下来的老战士最为美好和难忘的记忆。数十年后，他们又来到这里，和当地群众一起挖出瓷碗、铁桶等当年的生活用品和弹夹等武器部件。

　　这些锈迹斑斑的文物，后来被铁力市博物馆征集上来，近期一起面向市民展出——前一代的磨难记忆，成为下一代的精神信仰，继续传承不朽。

　　决心殉国前

　　女战士将亲子抛下山崖

　　同样被当地传颂的，还有三位抗联女战士的悲壮故事。

　　神仙摞外30里处，是山势更加陡峭的燕窝山。极目远眺，突兀的山头高耸入云。1936年春，抗联队伍将这里开辟成北满抗日根据地。年轻的女战士和战友们在山上盖起简陋木屋，成立被服厂，飞针走线为战士们缝制衣物。

　　1941年12月，小兴安岭漫长冬天里又一个最寒冷时节来临，日伪再次出动大批军警特务进山扫荡。3位被服厂的朝鲜族女战士转移到不远处的山洞中，其中一位还带着不满6个月的婴儿。

　　她们藏身的山洞很快被敌人发现。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洞外保卫的几个男战友陆续倒下，3位女战士的子弹打光了，山洞里能当武器用的石头也被扔尽，带孩子的女战士还身负重伤……几十个敌人嚎叫着，向山洞逼近。

　　“你知道她们怎么做的？那个母亲，把怀里的孩子扔下了山崖。然后，仨人手拉着手，一起纵身跳了下去。”邹本栋幽幽地说，一旦孩子落到敌人手里，为从母亲嘴里拷问情报，这个幼小的生命将受尽折磨。

　　没人能体会这位母亲那一刻的凄悲和绝望——她将自己对孩子最后的爱，以最为残忍的方式来完成。后人的感知体会是如此苍白，记者一行人唯有沉默。

　　但三位女战士的厄运并未结束。山崖高度有限，崖下有厚厚的积雪和落叶，她们自杀未成，被敌人抓获。

　　身负重伤的母亲，在下山途中流血过多牺牲，敌人将她的头颅割下，将尸体扔进山沟。另外两位女战士在物质诱惑劝降、酷刑折磨中始终沉默，次数不多的开口只有两句话：“不知道！”“汉奸、走狗，你跟我说话没有资格！”杀害她们的特务后来交代，在走上刑场时，她们一直在高唱抗联歌曲。

　　生命凋谢在花一样的年华里，三位女战士那年都不满30岁。直到现在，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名字。

　　深山老林中

　　聚集起48座无名坟茔

　　后人不知道姓名的人当中，还有长眠在密林深处的48位抗联战士。

　　铁力市城区西北30公里处，是铁力林业局下属的黑河营林所。这里有一片区域林稀草弱，与所处环境迥异。而且奇怪的是，几乎每棵树都长在凸出地面的土堆之上。

　　“树根下不是一般的土堆，是坟。”已退休的铁力林业局史志办主任李学东拨开草丛告诉记者，他们曾在这些树根下挖出人的遗骨，印证了当年抗联后人讲述的往事。

　　1937年，这里是一处抗联密营，11位战士在此驻守。一天，4个青壮年来到密营，要求参加抗联。当时，抗联实力薄弱，非常欢迎进步民众参军，4人很快顺利加入。但战士们不知道的是，这4人是日伪机关派出的特务。

　　一位名叫吴丽华的鄂伦春族抗联地下交通员，无意间听在敌伪机关打杂的熟人说起此事，便急忙将信息传递给抗联将领金策。但金策带人火速赶到这处密营时，11位战士已倒在血泊中，盛粥的碗也碎在地上。

　　人们推测，特务们与抗联战士熟络后，仍无法套出机密情报。由于难以继续忍受密营中的艰苦生活，趁饭间，他们向战士们发起突袭后潜逃。

　　只迟一步，11位战士就此牺牲。金策十分悲恸，当场大哭。

　　李学东告诉记者，最初这里只有11座坟，后来更多找不到遗体的抗联战士茔葬坟，陆续安在此地。最终，这里聚集起48座坟。

　　据当地人考证，300年前，这里曾发生过山火，林木尽毁，一直空旷。但当抗联战士在此长眠后，森林中飘过来的种子开始在松软的坟土上萌芽、生长，然后就有了这片山林。

　　2004年，铁力林业局在此竖立起巨型石碑，碑名：无名烈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