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舒斯特的家像是一个灰色、冰冷的盒子，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房间内；长桌、椅子、衣柜，舞台上的实景道具很有历史质感；管家齐特尔不慌不忙地在熨烫教授的衣服，女仆赫尔塔则在收拾舒斯特的鞋子。她们一边做着手中的事情，一边在闲谈，动作从容而沉静……这就是《英雄广场》全剧第一幕的场景。

　　根据奥地利国宝级作家托马斯·伯恩哈德的作品改编，波兰话剧大师、导演克里斯蒂安·陆帕执导、立陶宛国家剧院演出的话剧《英雄广场》昨晚在哈尔滨大剧院再演一场。这部三幕、总时长达4个小时的重磅剧目，带给冰城观众巨大的震撼。

　　剧情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气象万千

　　《英雄广场》是奥地利最具争议的作家伯恩哈德生前最后一部戏剧作品，讲述了犹太人舒斯特教授早年因二战爆发离开奥地利，后来他受邀返回祖国，居住在1938年希特勒宣布吞并奥地利的英雄广场附近，但是生活中遭受的种种反犹主义令舒斯特愈发感到奥地利社会并未如他所愿变好，失望的他选择了自尽。

　　《英雄广场》延续了伯恩哈德的一贯风格，观众可以通过《英雄广场》一窥他的作品风貌。全剧并没有清晰、突出的故事主线，而主角约瑟夫·舒斯特教授居然刚开场就已去世，只出现在他人的台词中，剧中无处不在的对当时奥地利社会的猛烈抨击更极具作者的个人色彩。

　　该剧分为三幕，以三个不同的角度回溯主角舒斯特教授的心灵世界。第一幕，教授舒斯特的家像是一个灰色、冰冷的盒子，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房间内；第二幕，那本来鸟鸣阵阵、湖光粼粼的静谧园子渐渐变成了阴冷颓败的荒野墓地；第三幕开始的时候，透过玻璃窗，观众看到的是翻滚的蓝天白云，最终，伴随着街上纳粹的欢呼声，整个玻璃窗被一块砖头击得粉碎。这些电影化的舞台意境，把伯恩哈德激烈直白语言背后的心境、复杂的情绪，以及时代感的绝境，完美地烘托出来。

　　全剧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气象万千，令观众惊叹的是陆帕对节奏精准的掌控能力，虽然剧中人是以对话形式完成演出，但在陆帕的调度下，其中大部分台词更像是以他人之口说出舒斯特的心灵独白，每个角色以不同的角度探讨舒斯特自杀的原因。

　　《英雄广场》时间超长且沉闷，全剧都没有强烈的戏剧冲突，大段大段的独白絮语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在看似絮叨的对白中，一个受到过巨大战争创伤，对家庭有着诸多不满，有着社会良心却又被社会逼入绝境的犹太教授舒斯特形象丰满地树立在舞台上，他背后表现出的伯恩哈德对时代和社会的反思更令人沉思。

　　演员 舞台表演功力折服冰城观众

　　此次来哈尔滨演出的是立陶宛国家剧院，虽然全体演员还不到10人，但演员出色的表演功力令人折服，哈尔滨大剧院四层观众席，所有演员都不带麦，说起话来却满堂响，连表演的悄悄话都带声音共鸣，观众听得清清楚楚。演员们对台词的控制，以及语气、神态的转变很具功力。

　　虽然是立陶宛国家剧院的演员，但导演陆帕仍然使得这个剧有着完全鲜明的“陆帕式”演出风格。这是一种沉静的现实主义，一种细腻、充满活力的表演风格。这种表演风格，不同于俄罗斯戏剧的那种滞重、热烈而抒情的“心理现实主义”，也不同于德国戏剧那种充满肢体张力的“激烈现实主义”，演员在陆帕的戏中，沉浸在一种更为内敛的能量场中，他们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其心理、形体表现力更为细腻、丰富，却又不带一点点僵化的、表演的“套子”。

　　昨晚，舞台上演员们沉着、准确、细腻的表演令观众惊叹。在第一幕剧中，有人惊呼“一个半小时熨了三件衣服！”而正是这看似生活常态的、重复的动作中，渗透出来了舒斯特教授的形象，他的怪癖，与她们的关系，以及，他的死令人恐惧。与其说观众沉浸在她们的表演中，不如说观众和她们生活了一个半小时。

　　值得一提的还有该剧的舞美布置，多媒体的运用与全剧的气质浑然一体，哈尔滨大剧院舞台内部搭建起了三面投影墙，剧中的主要场景如英雄广场、人民公园、教授家等均由投影完成，整体风格灰暗、阴郁，舒斯特本人的生前影像也以投影方式出现，他与现实角色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时空关系。剧中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道具运用，如第二幕的人民公园场景，一个画有纳粹标志的衣柜被遮住后放置在长椅旁，暗示着主人公身边无处不在的危机。

　　观众 全剧像三幅充满质感的油画

　　4小时的时长，演员大段波兰语的对白，加之复杂的剧情，观看《英雄广场》对观众来说绝对是一种挑战。有些人选择提前退场，有些观众却坚持看完，虽然如此，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该剧的喜爱，或多或少留下自己的观感。

　　看完“英雄广场”，领悟到陆帕作品的完美与深刻。他切入点在“英雄广场”里，他最关注的是各种人物在一种所谓无所事事的状态中，通过对白和不成对话的对话，把对已故教授的回忆片断组合成自杀的教授和他的社会关系，不对人物进行道德评判，而是还原真相。这部作品的成功与导演极高的审美能力分不开。

　　三幕剧就是三幅充满质感的油画，人物缓缓的动作，及其细腻的音乐，让观众接近舞台，走近人物，所以能给观众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第一场针脚绵密，内心语境和节奏氛围把控精微，以两个不同身份等级的佣人视觉，从生活细节上缓缓揭开教授的极端性格，同时暗示这两个佣人和教授的情感寄托……第二场开始大刀阔斧地凶狠出击，句句剜狠刀子，剑指全球社会的卑琐肮脏。第三场爆发的震撼感从舞美和音响的玄幻效果瞬间排山倒海而来，十分吸引人。看这部剧，那种感觉就像坐在一列徐徐驰来的火车上，一路上伴着低沉又绵长的梦呓声，越来越近，在最后时刻，是空间的彻底崩塌，情感全部倾泻英雄广场。此戏没故事，没波澜，没起承转合，可以让观众不错眼珠地跟着思辩的，只有大师陆帕。

　　《英雄广场》讲的不是哲学问题，不是戏剧问题，不是革命问题，不是批判现实的问题，不是绝望的问题……但，经过缓慢细腻的四小时后，以上问题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