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不怕巷子深。吴琼 摄
道外即将改造的北二道街到北十一道街的合围区域
聚集着一批民间最会做菜的手艺人
经营着二十余家具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字号饭馆
他们用日复一日的专注和独特口味的俗常
伺候着来来往往的食客
搬家易址,手艺传承,成了这些老掌柜们的心事
“老范记饺子”:最好的传承是心诚
寂寞的老字号。吴琼 摄
在破败的倒塌了一半的张包胡同里,老范记饺子馆孤零零矗立在这里。拆迁的消息传来,每天都有老回头客来这里吃饭。连续去了两次,记者才见到刚刚从江边游泳归来的老板郝文俊。
60岁的郝文俊讲起前史十分感慨:老范记的前身是哈尔滨道外最早的一家三鲜饺子馆,老范记的第一代传人郝树林是山东栖霞人,12岁随家人闯关东来哈,在他三哥郝树章开的包子铺学徒,成为面案师傅。1956年公私合营,郝树林分配到“范记永”当面案师傅,成为哈尔滨第一代国营饭店职工。他掌握了范记饺子的做法,成为店里主灶师傅。
“老范记”第二代传人郝文俊是郝树林的次子,他1979年下乡返城分配到“范记永”,从服务员、上馅、看酱锅一路奋斗成主灶大厨,1987年成为“范记永”国营时代老店最后一任经理。2008年5月,郝文俊带领家人和几位老职工,回到老店旧址张包胡同,开办“老范记”饺子馆至今。
郝文俊的独子郝锐1982年出生,吃着爹包的老范记饺子长大。小学课堂上,老师让同学们说我的理想,同学们抢着说当科学家、军人、歌星时,只有他,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开饭店!”。
上了中学,郝锐和很多少年一样,对未来有着崭新的计划,想要脱离父亲的羽翼自己努力,不想做商人,想成为公务员。他自己做主,报考东北农业大学畜牧专业,这跟包饺子完全背道而驰。毕业后,他考到天津,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
期间“老范记”曾遭遇“商标风波”,祖辈传下来的老牌匾,郝文俊不得不依照商标法规定,挡住老牌匾上的“永”字,改名“老范记”。
“老范记”风波过后,郝锐意识到父亲一天天老去,家业传承作为一个问题困扰着他。“同样是奋斗几十年,为啥不为我自己和家人打拼?”放弃了稳定的有发展的工作,郝锐回到了故乡道外,帮父亲打下手,把力量用在饭店的事业上,争取早日让父亲退休,享受轻松的生活。
儿子回来了,帮忙张罗里外,每天店里大小事都交给他,老爷子还能去江边游泳,郝文俊的生活很是闲适。可唯独和馅这道工序,几十年来仍是由他一人负责,其他人不得插手。六十岁的人了,家里生活也不错了,该享受生活了,咋还不放心让儿子接班?郝文俊说:“不是我不放,是他水平还不够。”
儿子可是考上国家公务员的优秀青年,继承饭店经营,差在哪呢?在郝文俊看来,郝锐的差距不在心性和能力,纯粹是技术上的。
“比如说,他现在和的饺子馅,粘稠度还差一点。”郝文俊解释道,说包饺子有秘方的人,那都是故弄玄虚,家家用料、比例都差不多,但包出来的口味千差万别。自己几十年搅动的速度和手法,快了慢了、搅多搅少、顺时针逆时针,都会影响馅的口感,直接影响饺子的口味,儿子现在和馅的水平,还没达到自己的标准。其实没有什么秘方,靠的是自己全心全意的真诚投入。”
李家扒肉:还想回到老地方
虽面临拆迁,还是顾客盈门。
道外人爱吃扒肉,北六道街被称做“扒肉一条街”,最夸张的时候并排开有十几家扒肉馆。采访时遇到的一位原道外服务局的老人说,道外最早的扒肉馆是“杨记独一处”,伪满洲国时就开在长春七道街。很多老食客回忆,解放后,道外最早的扒肉馆是北三道街省评剧院对门的三义扒肉馆,7分钱一碗米饭,肉汤免费。很多工人学生,早晨要一碗米饭泡汤,吃饭上班。那时代,上班族是吃不起扒肉的。这也是老道外人爱吃扒肉的原因之一,吃的不是扒肉,是对少年时味蕾的回忆。谁家最早开得并不重要,留下的这些扒肉馆,家家都传了十几年,口味各有独到。
如今北六道街还在营业的四家扒肉馆,是经过食客们挑剔的味蕾、多年精挑细选出的“精品”。
“谁最先开的、店面多大都不重要,关键得好吃。”李家扒肉的现掌柜李俊涛说。
李家扒肉创始人李鹏是闯关东来的山东人,在五道街上开过洋铁铺。伪满时李鹏上小学,每天午饭就吃十六道街天津扒肉,扒肉的肉味研究了一辈子,干脆自己做。1979年李鹏把自己的洋铁铺改成扒肉馆,取名“欢迎”,1991年改名“迎宾”,大女儿李俊杰、儿子李俊涛在店里帮忙,2001年正式以姓为名,“李家”扒肉馆沿用至今。
后来道外扒肉名气也飞出了道外,“李家”的牌子也越来越火。不少做买卖的朋友建议李俊涛走出去,开连锁,扩大经营规模,能赚很多钱。但李俊涛用道外老话叫“主意正”,死活不松口。
有朋友话说得更不中听:你不能有点理想吗,让更多人吃到老口味不好吗?“老房的环境你们都看见了,今天还能来我店里的客人,都是我和我爸几十年的老回头客,我把他们伺候好就行了,外面我不去。”在他看来,扒肉没什么秘方,所谓口味全靠“心意”保证。
就拿他家的肉来说,达到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的效果,要经过八道工序,上锅八、九个小时。“现在的买卖人,谁不知道省点事儿、省点火、换点便宜肉,交给他们早晚得把牌子砸了,这是父辈的牌子,我敢交给别人么?即便搬迁,我还要回来。”
儿子有空就来店里帮忙,好几年了。帮忙归帮忙,跟所有老字号老手艺家族面临的问题一样,父子二人谁也别提接班这茬儿,一提就没话。父亲放不放心,儿子有没有心思接,这都是问题。
同义饺子馆:
爷爷的店该传给谁呢
搬迁新址后,依然生意兴隆。 本报记者 张帆 摄
北四道街同义清真饺子馆是老道外的老字号之一,特色风味羊肉水饺搭配招牌菜扒羊肉条,历经三代回民老板、厨师的经营,传到今天已有几十年历史了。
在老字号饭店中,老板尹凤算是搬迁最快的。一个多月前,尹凤就把“同义”搬到南六道街的啤酒广场对面。离开了老地方,虽只隔了几条街,绝大多数老客还是找来了。店面大了,多了十几桌,流水最多一天比四道街旧地时翻了一倍,尹凤忙得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尽管生意好了,但尹凤还是流露出想回到原址的念头,她习惯了原来的地方。
对老客来说,“同义清真饺子馆”还是老样子,门口永远在排队,道外老话叫“等嘴”。采访那天,仍有食客把长长的奥迪A6斜停在门口,半敞车门,紧盯着屋里的座位,一见有食客起身买单,赶紧进屋抢座。
尹凤的父亲尹洪全,60年代在道外服务局就职,是老国营“解放饭店”的经理、书记。尹凤1956年出生于哈尔滨,1978年下乡返城分配到临江餐厅工作。1981年停薪留职,尹凤就出来单干,凌晨三点起床炸大果子,直到打拼出了属于自己的回民饭店。
八十年代末,“同义”效益下降,当时尹凤的回民饭店风生水起。但父愿难违,只能临危受命,放弃自己的饭店回到“同义”,带着20多个员工展开复兴大业。1995年尹家承包清真饺子馆,1996年后正式转为私营,40岁的尹凤正式成为同义第三代掌柜。
如今尹凤刚好60岁,按法定退休年龄,她已为家传老店“加班”了十年。饺子馆的掌门传给谁呢?她也很迷茫。
“家里六口人,除了我,俩姑娘俩姑爷加上我老头,五个公务员。平时找他们来我店里吃口饭都难,接班就别想了……”记忆里,女儿从小就讨厌油烟味,也是从有了二女儿起,尹凤就打消了把老店传给女儿的念想。儿女都有了独立而幸福的生活,自己也是60岁人了,到了该享受生活的时候了,可这间爷爷、爸爸留下的老店,该传给谁呢?
搬了家,继续卖水饺,对尹凤来说,“同义”还是“同义”,肯定是越改越好。但尹凤说,如果可能的话,改造完成,还想把“同义”搬回原来四道街的旧地,毕竟在那里,她和“同义”的感情是搬不走的。
记者手记
通过寻访,我们在想,这些打上了“道外”字样的美食如何能顺应时代得以传承。那些没能保留下来的,其实都是不被现代生活所选择的,是被时代遗弃的,因为只有融入现代生活才有生存的价值。
百年间,几代人在这里创造的口味得以被世人肯定,源自于家族式、小作坊式的创造滋味的匠人精神。而现实证明,这种局限性极强的经营方式显然无法跟上时代飞速前进的步伐,老字号的品牌价值或许将长久处于闲置或干涸状态。
我们试图在寻找,在打捞一种或一系列传承道外美食品牌的可能性方式,是留下一个有形的展示区域,以“扒肉一条街”、“烧烤一条街”的形式原样保留;还是引入民间资本和现代管理方式来拯救,形成一个连锁聚居的同类项美食街区;抑或采取从内部换血方式对家族式经营模式进行革命性的改良,还有科学的市场化的对现有资源的整合?记者坚信,一定会有一种最合适的办法,拯救这些老字号。
红火的北三食街。 王焕堤 绘